日前,经过严苛的评选程序,第二届“思勉原创奖”在华东师范大学颁出,李泽厚《哲学纲要》、罗宗强《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》、阎步克《品位与职位——秦汉魏晋南北朝官阶制度研究》以及张涌泉《汉语俗字研究》获此殊荣。
作为两年一次的奖项,2011年,以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吕思勉先生命名的“思勉原创奖”,在教育部的支持下开始面向全国组织评选。第一届时,田余庆、项楚、裘锡圭、杨国荣的作品获奖。两年间,这一面向文史哲学科的奖项,以其创新的评价机制在学界引起了广泛关注。与此同时,关于人文经典的评价体系也在不断变化。在新的时代,人文经典该如何审视?人文经典的源泉何在?出路又何在?
所谓经典,既要“新”,也讲“旧”
“顾名思义,人文经典应指在思想、文学或学术等方面产生了重大影响,赢得了尊重与推崇,或者影响了后人的思想观念,或者构成了继续创作的典范。”北京大学教授阎步克这样描述他心目中的“人文经典”。他说,具体到历史学范畴的经典而论,所谓的经典,至少应该是提出了新论题、采用了新方法或发掘出了新的史实,而且相对于所处的时代,又充分展示出治学的功力与技艺。
阎步克举例说,顾颉刚用“层累地造成的古史系统”解读三皇五帝,郭沫若则引入唯物史观,用母系氏族、父系氏族、奴隶社会、封建社会等概念解释古史,把战国社会巨变归因为铁工具的使用,等等,都令人耳目一新。尽管他们的新说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遇到了种种不同意见,但其创新性无可厚非。再往前说,梁启超《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》阐述了古代思想发展的基本线索,其《中国专制政治进化史论》阐述了古代政治形态进化的宏观历程,以上种种均有开创之功,当然都应视为经典。
关于人文经典,学者们不约而同强调了“新”的标准。“利用新材料、解决新问题、创立新学问,是学术创新的源泉。这个学术创新的源泉也可以说是我们人文经典产生的源泉。”浙江师范大学教授张涌泉说。
但是求新谈何容易,阎步克坦言,一个人能有多大学术成就,跟他在学术史上处于什么阶段实际上也有关系。“我之前所列举的诸位先生,他们处于中国现代史学的开端之处,往前走一步,其创新性就是百分之百。到了我研究历史之时,现代史学已获得了一百年的长足进步,如果我往前走一步,‘创新率’可能只有百分之一。”
尽管如此,阎步克仍强调新有新的办法,研究方法只是一种工具,新工具固然能带来新作品,老工具同样也能取得新成绩。“拿历史学来说,它就是一座巍峨大厦。它包括已经成为过去的一切事情的总和,在各个层面、各个局部上为后人留下了无数论题。从微观上说是一个人的命运,从宏观上说是社会进化的动因与线索,无论微观宏观,每一个层次、每一个论题、每一种方法路数,都可能出现经典。”
华东师范大学教授潘文国则提醒说,学者应该思考原创和经典的关系。他认为,原创是建立在经典之上的,是踩在前人肩膀上往前走的。从这个意义来说,创新的前提,某种程度上是守旧。
“如今,我们对人文经典的评价往往是一种减法运算。作为人文经典,应该看到的是它对于社会构建所提出的一个论证工具、一种分析理论框架。”华东师范大学教授牟发松说。
学术进步,时间积淀,都不能少
经典是创造出来的,也是评价出来的。什么样的经典能在时间的淘洗下沉淀下来?
这个过程是复杂的。复旦大学教授葛剑雄说:“作为科学的结论,是有客观标准的,可以验证可以重复。但对于一个历史人文著作的评价,对于一个历史事件的评价,没有绝对的标准。不同的人在不同阶段,可以有截然不同的评价。”
“文学与科学是并列的,科学是从外面长进来的,文学是从心里面长出来的。”北京大学钱乘旦教授打了这样一个比方。对于人文经典而言,由于受众及评判标准的不一,很难定义标准和验证。而经典的评价时代,它的时代性或者变化性,也不得不加以考虑。钱乘旦强调,要用时代和历史的眼光评价学术作品。
阎步克认为,学术发展的不同阶段,对经典的评价标准应有不同。对这一点,一百年前梁启超已有很好的阐述。梁启超借助佛教“一切流转相”的生、住、异、灭四期,把学术思潮的发展分为四期:启蒙期、全盛期、蜕分期、衰落期。启蒙期的经典贵在拓荒和建构,全盛期的经典则以充实精密见长。学术经典因理论的进化而发生新陈代谢,或许不再成为社会热门,但这不等于学术经典销声匿迹,它们所带来的学术进步,其实是悄悄地积淀下来的。
罗宗强教授的《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》,今年获“思勉原创奖”,而这是一部写于30年前的作品,至今评奖的专家们仍肯定其有鲜活的价值。“能否成为人文经典,时间的沉淀是必须的。”葛剑雄说。
成就人文经典,路该怎么走
面对人文经典评价的复杂性和时代性,“好”的评价显得格外重要。华东师范大学党委书记童世骏教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曾直言,文史哲学科是最不容易形成公认范式的,最容易出现“道不同,不相为谋”的情况。而在评价标准不清晰、不确定、不具有可操作性的情况下,高质量的评价程序的重要性更加突出。
“思勉原创奖”起源于华东师范大学面向校内设立的“人文社科原创奖”,自2011年起面向全国,在人文社科范围内设立该奖项。去年“思勉原创奖”被教育部认定为人文社科省部级奖项。
华东师范大学校长陈群告诉记者,“思勉原创奖”评审尽力发挥“学术共同体”的作用,坚持全过程实名制评审。第二届“思勉原创奖”,首先从国务院学科评议组成员、教育部社科委员等专家名单中邀请21位文史哲著名专家,推荐21部作品,并撰写推荐意见;随后,每项参评作品由全国范围内随机邀请的100名同学科学者实名填写问卷,调查该成果在同行中的知名度和认可度;此外,还对参评作品进行了通讯评审,由5位同学科专家分别审读并给出独立评判,反映该成果在专家心目中的创新程度。最后是会议评审,由来自国内外著名高校的学者组成评审专家团,在参考之前推荐专家意见、同行学者问卷测评结果,及通讯评审专家意见的基础上,审读原著,并独立评判给分,按照得分高低排名产生获奖提名作品,再经评审委员会实名投票,超过三分之二得票率的作品,经公示无异议后,方正式成为获奖作品。
华东师范大学校长助理许红珍见证了“思勉原创奖”的诞生。令她和同事们欣慰的是,尽管评奖前后事务繁杂,但自首届评奖以来,没有接到任何投诉,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认可。
然而,压力也越来越大。一些疑问浮出水面:如何避免成为学术小圈子和学霸“垄断”的奖项?是否要引进社会力量共同参与,提升公众关注度?
学术共同体不能沦为“学霸”的小圈子,评奖也不是少数人的“自娱自乐”。华东师范大学社科处处长顾红亮说,哲学社会科学的自主创新需要发挥学术共同体的作用。当务之急是要在学术界培育更多具有自主创新意识的学术共同体。“思勉原创奖”的努力,也是希望能够为学术共同体的生长创造一定的氛围。“我们希望,一次评奖的过程,既是一次对学术创新的有力张扬,也是一次极好的学术传播的过程。”顾红亮说。
据了解,目前“思勉原创奖”一方面希望能够扩大评审的专家队伍,一方面也在考虑引入网络投票,在专家意见的基础上,纳入社会大众的评判选择,让更多的学术经典能够走出学术圈,走向社会,打破人文经典与读者之间的“隔膜”。不过如何设计参与规则,确保评价的“含金量”,组织者还在征求多方意见。就拿网络评选是否该引入这一条改进措施来说,有很多学者积极支持,另一些学者则有所保留。“这事有点挠头,互联网时代,学术如果与网络绝缘,几近自寻死路。如果投身网络,万一迷失原有的所持,又该怎么办?”一位学者告诉记者。